今天做 Arthur Kho 的模擬試題二,三篇【女人】。
相當真實,三位大文豪把女人寫得實實在在!
深表贊同,各位如覺讀書乏味,不妨以此消遣消遣。
《女人與癌.陶傑》
一個熱戀中的女人,最喜歡問情郎的一個問題是:有一天,如果我得癌症死了,你會怎樣?
女人在戀愛之中,常常最先想到患上了癌症。因為她們沒有安全感,今天得到手的,害怕明天就會失去。這個男人今天還很愛我,但明天他也許會移情別戀;即使他真的對我一條心,但我也許無福享受他,明天也許自己會得了癌症。
女人渴望被愛,被愛之後又懼怕失去。天下興亡、家國榮衰,是一個男人的憂患,所以男人聚起來喜歡談世界、政治、足球。但女人畢生唯一的憂患是愛情,所以她們在熱戀的歡欣中,常常會想到癌症。
戀愛中的女人恐懼癌症,卻又暗暗地希望得到癌症。她會幻想男人是如何傷痛欲絕,在星空下,在流水畔她的墳前,他是如何癡癡地一個人向她誦讀每天寄不出的情書。她總是想,先走的是自己,總算是解脫,留下來的那一個此恨綿綿,合該更加痛苦而受罪。因此,那一次為了一件小事,你跟我絆嘴,你逗哭了我,好吧,以後我死了,你會永遠懷念我,同時讓你畢生悔恨那一次的魯莽。為一個男人留下長長的思念,讓他帶著一絲小小的懺悔,有如送給他一塊白色的絹帕,那上面印著一點點發了黃的血絲。因為女人相信,愛情是一件珍瓷,在身後,應該由男人用淚水來抹拭,才會明亮常新。
每一個美麗的女人都想像過自己將來會患癌症,而且得病的年齡是二十六歲,不盡年輕,但也絕對不老。最好是血癌,因為那會令一個美少女更加蒼白。其次是骨癌,因為可以考驗一下他,如果他的骨髓與自己成配,他會不會毫不猶豫地抽捐給自己(她會盲目地相信:如果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,兩人的骨髓必然共享同一套宿命的密碼,可以自由交換)。但是萬萬不可以是乳癌,原因很明顯。也不可以是肺癌或肝癌,因為化療會令臉色轉黃而頭髮脫落。
男人都被身邊的女人問過這樣的問題:如果有一天我得了癌症而比你早死,你會不會再愛上另一個?有情的男子,不論是真是假,此時都要緊抿著嘴唇,堅定地搖頭,輕撫她的臉,告訴她:我永遠只愛你一個。她會滿足地微笑,這只是她自虐的一次練習,但她寧相信這是真的,就這樣,女人在她的想像中的癌症裡死了無數次,你那小小的善意的謊言,讓她得到了永生。
《女人.梁實秋》
有人說女人喜歡說謊;假如女人所捏撰的故事都能抽取版稅,便容易致富。這問題在什麼叫說謊。若是運用小小的機智,打破眼前小小的窘僵,獲取精神上小小的勝利,因而犧牲一點點真理,這也可以算是說謊,那麼,女人確是比較地富於說謊的天才。有具體的例證。你沒有陪過女人買東西嗎?尤其是買衣料,她從不乾乾脆脆地說要做什麼衣,要買什麼料,準備出多少錢。她必定要東挑西揀,翻天覆地,同時口中唸唸有詞,不是嫌這匹料子太薄,就是怪那匹料子花樣太舊,這個不禁洗,那個不禁曬,這個縮頭大,那個門面窄,批評得人家一文不值。其實,滿不是這麼一回事,她只是嫌價碼太貴而已!如果價錢便宜,其他的缺點全都不成問題,而且本來不要買的也要購儲起來。一個女人若是因為炭貴而不生炭盆,她必定對人解釋說:「冬天生炭盆最不衛生,到春天容易喉嚨痛!」屋頂滲漏,塌下盆大的灰泥,在未修補之前,女人便會向人這樣解釋:「我預備在這地方裝安電燈。」自己上街買菜的女人,常常只承認散步和呼吸新鮮空氣是她上市的唯一理由。艷羨汽車的女人常常表示她最厭惡汽油的臭味。坐在中排看戲的女人常常說前排的頭等座位最不舒適。一個女人饋贈別人,必說:「實在買不到什麼好的……」其實這東西根本不是她買的,是別人送給她的。一個女人表示願意陪你去上街走走,其實是她順便要買東西。總之,女人總喜歡拐彎抹角的放一個小小的煙幕,無傷大雅,頗占體面。這也是藝術,王爾德不是說過「藝術即是說謊」麼?這些例證還只是一些並無版權的謊話而已。
女人善變,多少總有些哈姆雷特式,拿不定主意;問題大者如離婚結婚,問題小者如換衣換鞋,都往往在心中經過一讀二讀三讀,決議之後再復議,復議之後再否決,女人決定一件事之後,還能隨時做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,做出那與決定完全相反的事,使人無法追隨。因為變得急速,所以容易給人以「脆弱」的印象,沙士比亞有一名句:「『脆弱』呀,你的名字叫做『女人』!」但這脆弱,並不永遠使女人吃虧。越是柔韌的東西越不易摧折。女人不僅在決斷上善變,即便是一個小小的別針位置也常變,午前在領扣上,午後就許移到了頭髮上。三張沙發,能擺出若干陣勢;幾根頭髮,能梳出無數花頭。講到服裝,其變化之多,常達到荒謬的程度。外國女人的帽子,可以是一根雞毛,可以是半隻鐵鍋,或是一個畚箕。中國女人的袍子,變化也就夠多,領子高的時候可以使她像一隻長頸鹿,袖短的時候恨不得使兩腋生風,至於鈕扣盤花,滾邊鑲繡,則更加是變幻莫測。「上帝給她一張臉,她能另造一張出來。」「女人是水做的」,是活水,不是止水。
女人善哭。從一方面看,哭常是女人的武器,很少人能抵抗她這淚的洗禮。俗語說:「一哭二睡三上吊」,這一哭確實其勢難當。但從另一方面看,哭也常是女人的內心的「安全瓣」。女人的忍耐的力量是偉大的,她為了男人,為了小孩,能忍受難堪的委曲。女人對於自己的享受方面,總是屬於「斯多亞派」的居多。男人不在家時,她能立刻變成為素食主義者,火爐裡能爬出老鼠,開電燈怕費電,再關上又怕費開關。平素既已極端刻苦,一旦精神上再受刺激,便忍無可忍,一腔悲怨天然的化做一把把的鼻涕眼淚,從「安全瓣」中汩汩而出,騰出空虛的心房,再來接受更多的委曲。女人很少破口罵人(罵街便成潑婦,其實甚少),很少揎袖揮拳,但淚腺就比較發達。善哭的也就常常善笑,迷迷的笑,吃吃的笑,格格的笑,哈哈的笑,笑是常駐在女人臉上的,這笑臉常常成為最有效的護照。女人最像小孩,她能為了一個滑稽的姿態而笑得前仰後合,肚皮痛,淌眼淚,以至於翻觔斗!哀與樂都像是常川有備,一觸即發。
女人的嘴,大概是用在說話方面的時候多,女孩子從小就往往口齒伶俐,就是學外國語也容易琅琅上口,不像嘴裡含著一個大舌頭。等到長大之後,三五成群,說長道短,聲音脆,嗓門高,如蟬噪,如蛙鳴,真當得好幾部鼓吹!等到年事再長,萬一墮入「長舌」型,則東家長,西家短,飛短流長,搬弄多少是非,惹出無數口舌;萬一墮入「噴壺」型,則瑣碎繁雜,絮聒嘮叨,一件事要說多少回,一句話要說多少遍,如噴壺下注,萬流齊發,當者披靡,不可向邇!一個人給他的妻子買一件皮大衣,朋友問他「你是為使她舒適嗎?」那人回答說:「不是,為使她少說些話!」
女人膽小,看見一隻老鼠而當場昏厥,在外國不算是聞。中國女人膽小不至如此,但是一聲霹雷使得她拉緊兩個老媽子的手而仍戰慄不止,倒是確有其事。這並不是做作,並不是故意在男人面前做態,使他有機會挺起胸脯說:「不要怕,有我在!」她是真怕。在黑暗中或荒僻處,沒有人,她怕;萬一有人,她更怕!屠牛宰羊,固然不是女人的事,殺雞宰魚,也不是不費手腳,膽小的緣故,大概主要的是體力不濟,女人的體溫似乎較低一些。有許多女人怕發胖而食無求飽,營養不足,再加上怕臃腫而衣裳單薄,到冬天瑟瑟打戰,襪薄如蟬翼,把小腿凍得作「漿米藕」色,兩隻腳放在被裡一夜也暖不過來,雙手捧熱水袋,從八月捧起,捧到明年五月,還不忍釋手,抵抗饑寒之不暇,焉能望其膽大。
女人的聰明,有許多不可及處,一根棉線,一下子就能穿入針孔,然後一下子就能在線的盡頭處打上一個結子,然後扯直了線在牙齒上砰砰兩聲,針尖在頭髮上擦抹兩下,便能開始解決許多在人生中並不算小的苦惱,例如縫上襯衣的扣子,補上襪子的破洞之類。至於幾根篾棍,一上一下的編出多少樣物事,更是令人叫絕。有學問的女人,創辟「沙龍」,對任何問題能繼續談論至半小時以上,不但不令人入睡,而且令人疑心她是內行。
《女人.林語堂》
我最喜歡同女人講話,她們真有意思,常使我想起拜倫的名句:
“男人是奇怪的東西,而更奇怪的是女人。”
“What a strange thing is man! and what is stranger is woman!”
請不要誤會我是女性憎惡者,如尼采与叔本華。我也不同意莎士比亞紳士式的對于女人的至高的概念說:“脆弱,你的名字就是女人。”
我喜歡女人,就如她們平常的模樣,用不著神魂顛倒,也用不著滿腹辛酸。她們能看一切的矛盾、淺薄、浮華,我很信賴她們的直覺和生存的本能--她們的重情感輕理智的表面之下,她們能攫住現實,而且比男人更接近人生,我很尊重這個,她們懂得人生,而男人卻只知理論。她們了解男人,而男人卻永不了解女人。男人一生抽煙、田獵、發明、編曲,女子卻能養育儿女,這不是一种可以輕蔑的事。
我不相信假定世上單有父親,也可一看管他的儿女,假定世上沒有母親,一切的嬰孩必于三歲以下一起發疹死盡,即使不死,也必未滿十歲而成為扒手。小學生上學也必遲到,大人們辦公也未必會照時侯。手帕必積几月而不洗,洋傘必時時遺失,公共汽車也不能按時開行。沒有婚喪喜慶,尤其一定沒有理發店。是的,人生之大事,生老病死,處處都是靠女人去應付安排,而不是男人。种族之延綿,風俗之造成,民族之團結,都是端賴女人。沒有女子的社會,必定沒有禮俗,宗教,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。世上沒有天性守禮的男子,也沒有天性不守禮的女子。假定沒有女人,男人不會居住在漂亮的千扁一律的公寓、弄堂,而必住于三角門窗而有獨出心裁的設計之房屋。會在臥室吃飯,在飯廳安眠的,而且最好的外交官也不會知道區別白領帶与黑領帶之重要。
以上一大篇話,無非用以證明女子之直覺遠胜于男人之理論。這一點既明,我們可以進而討論女子談話之所以有意思。其實女子之理論談話,就是她們之一部。在所謂閒談里,找不到淡然無味的抽象名詞,而是真實的人物,都是會爬會蠕動會娶嫁的東西。比方女子在社會中介紹某大學的有机化學教授,必不介紹他為有机化學教授,而為利哈生上校的舅爺。而且上校死時,她正在紐約病院割盲腸炎,從這一點出發,她可向日本外交家的所謂應注意的“現實”方面發揮--或者哈利生上校曾經跟她一起在根辛頓花園散步,或是由盲腸炎而使她記起“親愛的老勃郎醫生,跟他的長胡子”。
無論談到什么題目,女子是攫住現實的。她知道何者為充滿人生意味的事實,何者為無用的空談。所以任何一個真的女子會喜歡《碧眼儿日記》(Gentlemen Prefer Blondes)中的女子,當她游巴黎,走到 Place Vendome 的歷史上有名的古碑時,俾要背著那塊古碑,而仰觀歷史有名的名字,如 Coty 与 Castier (香水店的老招牌),憑她的直覺,以 Vendome与Coty相比,自會明白 Coty 是充滿人生意義的,而有机化學則不是。人生是由有机化學与無机化學而造成的。自然,世上也有 Madame Curie EmmaGoldmans 与 Beatrice Webbs 之一類學者,但是我是講普通的一般女人。讓我來舉個例:
“X 是大詩人”,我有一回在火車上与一個女客對談。“他很能欣賞音樂,他的文字极其优美自然。”我說。
“你是不是說W?他的太太是抽鴉片煙的。”
“是的,他自己也不時抽。但是我是在講他的文字。”
“她帶他抽上的。我想她害了他一生。”
“假使你的廚子有了外遇,你便覺得他的點心失了味道嗎?”
“呵,那個不同。”
“不是正一樣嗎?”
“我覺得不同。”
感覺是女人的最高法院,當女人將是非訴于她的“感覺”之前時,明理人就當見机而退。
一位美國女人曾出了一個“美妙的主意”,認為男人把世界統治得一塌糊涂,所以此后應把統治世界之權交与女人。
現在,以一個男人的資格來講,我是完全贊成這個意見的。我懶于再去統治世界,如果還有人盲目的樂于去做這件事情,我是甚愿退讓,我要去休假。我是完全失敗了,我不要再去統治世界了。我想所有腦筋清楚的男人,一定都有同感。如果塔斯馬尼亞島(在澳洲之南)的土人喜歡來統治世界,我是甘愿把這件事情讓給他們,不過我想他們是不喜歡的。
我覺得頭戴王冠的人,都是寢不安席的。我認為男人們都有這种感覺。据說我們男人是自己命運的主宰,也是世界命運的主宰,還有我們男人是自己靈魂的執掌者,也是世界靈魂的執掌者,比如政治家、政客、市長、審判官、戲院經理、糖果店主人,以及其他的職位,全為男人所据有。實則我們沒有一個人喜歡去作這种事。情形比這還要簡單,如哥倫比亞大學心理教授言,男女之間真正的分工合怍,是男人只去賺錢,女人只去用錢。我真愿意看見女人勤勞工作于船厂,公事房中,會議席上,同時我們男人卻穿著下午的輕俏綠衣,出去作紙牌之戲,等著我們的親愛的公畢回家,帶我們去看電影。這就是我所謂美妙的主意。
但是除去這种自私的理由外,我們實在應當自以為恥。要是女人統治世界,結果也不會比男人弄得更糟。所以如果女人說,“也應當讓我們女人去試一試”的時候,我們為什么不出之以誠,承認自己的失敗,讓她們來統治世界呢?女人一向是在養育子女,我們男人卻去掀動戰事,使最优秀的青年們去送死。這真是駭人听聞的事。但是這是無法挽救的。我們男人生來就是如此。我們總要打仗,而女人則只是互相撕扯一番,最厲害的也不過是皮破血流而已。如果不流血中毒,這算不了什么傷害。女人只用轉動的針即滿足,而我們則要用机關槍。有人說只要男人喜歡去听鼓樂隊奏樂,我們就不能停止作戰。我們是不能抵拒鼓樂隊的,假如我們能在家靜坐少出,感到下午茶會的樂趣,你想我們還去打仗嗎?如果女人統治世界,我們可以向她們說:“你們在統治著世界,如果你們要打仗,請你們自己出去打吧。”那時世界上就不會有机關槍,天下最后也變得太平了。